新华社沈阳2月25日电题:哪来“礼崩乐坏”的东北村庄?——一则虚构报道的背后

  新华社记者李铮、彭卓、马剑

  父亲濒死儿子却用低保金“行乐痛快”、农妇组团“约炮”、媳妇骂婆婆“老不死的东西”、低保夫妇不顾儿子常年酣战牌桌……春节期间,一篇题为《春节纪事:一个病情加重的东北村庄丨返乡日记》的文章经   面对各种终端上描绘的那座“礼崩乐坏”的东北村庄,人们在转发讨论中将信将疑:心目中的乡土中国真的凋敝如斯吗?

  真相如何?记者深入事件发生地调查,发现“返乡日记”并非“返乡之作”,文中描绘的礼崩乐坏的“时间、人物、地点都是虚构的”。

  记者从辽宁省委宣传部获悉,此文为虚构杜撰。

  “返乡日记”非“返乡之作”,村民:“我们快委屈死了!”

  2月14日,一篇名为《春节纪事:一个病情加重的东北村庄丨返乡日记》的文章在《财经》杂志   2月23日,经过一条被积雪覆盖的土路,驱车颠簸1个多小时,记者于傍晚6时多来到了高胜科的老家辽宁省丹东市宽甸县小东沟村。

  这个地处大山深处的小村子,常住村民90余户,多人,现已被合并更名为宝石村。高胜科60多岁的舅舅、舅母等十余人,见到记者,一开口就说:“我们快委屈死了!”

  高胜科的表弟鄂国玉告诉记者,自己看到了这篇文章后非常震惊。“虽然他没有点名字,但是文章有配图,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谁家的房子”,“里面写的都是假的,都是一点影子都没有的事,干嘛埋汰(抹黑)我们?”

  高胜科的四舅鄂立华对记者说:“高胜科今年春节人在北京,根本没有回家。他一年到头都没来过。家里情况都不知道,怎么说我们都不孝顺?”

  鄂国玉说,村民都知道“想走出大山只有读书一条路,哪可能随便让孩子辍学?”

  高胜科的姑舅嫂子刘东月说,现在一提小东沟村,旁边村子的人都说“那村老多破烂事了”,还说“就是组团约炮的那个村”。高胜科的舅母马凤兰非常不解:“高胜科也是从小在这个村里长大的,他咋能那么抹黑自己的家?”

  据了解,年春节假期,《财经》杂志社要求记者返乡,每人写一篇返乡日记,高胜科便上交了此文。

  高胜科在与新华社记者电话沟通时表示,他写的是新闻稿,文中的情况是他多年积累的真实情况,并不是编造的。但他的说法和村支书的说法大相径庭。

  文章引起社会   高胜科向村支书解释:“我想写乡村的现象,不是一个新闻报道,时间、人物、地点都是虚构的,每个人不要往里面对号啊。是写随笔,又不是写新闻报道,跟他们(指村民)解释一下吧。”

  村支书问他写这篇文章是不是为了挣钱。

  高胜科说:“挣什么钱?我们单位组织每人写一下家乡,上网就捅咕出来了。我写的像春秋笔法一样,像小说一样。”

  对于文章提到的婆媳不睦、儿子不孝、赌博猖獗等问题,高胜科说:“大家如果对号入座,有这样的情况就改改,更好了”。当程显英问他为什么要写妇女组团约炮,他说过几天舆论淡了就好了,并让村支书“帮着安抚一下”,还说“知道这样我就不写了”。

  虚假报道,“吞没”的不只一个村庄

  一个媒体人的假期“作业”,变成涉嫌虚构的新闻报道;一个原本隐藏文中的低俗细节,成为轰动网络的文章标题;一个   上海《新闻记者》杂志已连续14年推出年度十大假新闻评点,在年的假新闻榜单上,不乏“众人围观裸女跳河”、“最高法院急令枪下留人”等夺人眼球的标题、内容。一些追求轰动效应的新媒体成为不实新闻、虚假新闻的首发源头。

  《财经》杂志编辑部门的有关人员告诉记者,高胜科的稿件是通过《财经》杂志   “每年春节,农村就出新闻。个别记者受情感因素激发酿成一个凋敝的故乡,有失客观全面。”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张涛甫说。

  “新闻是新近发生的事实的报道,不是文学故事,不能因为是   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,也有“公序良俗”

  我国为遏制不实报道、虚假新闻,出台了各种规定。

  《新闻记者证管理办法》明确:“新闻记者使用新闻记者证从事新闻采访活动,应遵守法律规定和新闻职业道德,确保新闻报道真实、全面、客观、公正,不得编发虚假报道,不得刊播虚假新闻,不得徇私隐匿应报道的新闻事实。”违反规定将给予警告、罚款、吊销其新闻记者证,构成犯罪的,依法追究刑事责任。

原新闻出版总署专门下发了《关于严防虚假新闻报道的若干规定》,对新闻报道规范进行细化,规定新闻记者“严禁依据道听途说编写新闻或者虚构新闻细节,不得凭借主观猜测改变或者杜撰新闻事实,不得故意歪曲事实真相”。要求新闻机构坚持“三审三校”,建立健全内部防范虚假新闻的管理制度。

  少数从业人员违反职业道德,损害了新闻队伍的形象和新闻媒体的公信力。

  张涛甫指出,真实是新闻的生命。新闻记者绝不能人云亦云,必须遵守新闻真实性原则,这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和要求。新闻舆论工作应该“成风化人、凝心聚力,澄清谬误、明辨是非”。

 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洪道德曾表示,互联网也有“公序良俗”,网上不能发布虚假信息;转发信息时不可以添油加醋、歪曲原始信息。

  “公民有言论自由,但被报道者也享有人格尊严,都需要保护,我国的法律不允许任何人利用网络作为侵害他人的手段。不能强调你的自由,就牺牲我的尊严。”洪道德说。

附原文

春节纪事:一个病情加重的东北村庄

返乡日记

本文来源于《财经》杂志 -02-14

高胜科/文

春节期间有各类温馨和怀旧故事,我要写的故乡杂记却显得些许残酷和悲戚,可惜这并非杜撰虚构,而是真实的写照。田园故乡不止是在生病,而是有关于忠孝道义的一切伦理气息彻底死去了。

连我自己也费解,在讯息如此发达、科技如此创新的现代社会里,为何这群人的生活竟会如此?可惜,这便是赤裸裸的人性,无论你愿不愿意,它都摆在那里,真实地发生,并伴随着时钟的摆动继续而又变本加厉。

如果说,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,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经,那么,我的故乡如此沦陷的方式,以及这首难唱曲的哀婉程度,都显得荒诞不经。

这是装满了我童年记忆的东北故乡,尽管家人早已搬迁,但我还是每年都回到这里,光顾老宅,在年节中拜访族中长辈老人,并对死去的亡灵焚纸烧香尽一点绵薄的传统孝心。也可以说,多年来,故乡从未离开过我的视野,并因为爱它,才为它的人情嬗变而心疼,为生活在这里的村人遗憾而痛心。

这一切的爱与痛之中,自己无能为力,仅能摘录其中的片段,并筹划着有朝一日立此存照,记录民风遽变、家族由盛转衰,以及一个村庄的死亡全程。

▍新时代老人的“旧社会年关”

故乡还在,但村子的魂魄早已死去,宗族家训的血脉早被抽空,只剩下碧水青山难得好景致的一张皮囊。

春节期间,村里一些高龄老人正在东北的火炕上忐忑地活着——他们因活得高寿而倍感内疚。自杀之心早已有之,有着同龄老人的彼此宽慰、相劝,死心虽然没了,但活罪难逃。

准备年夜饭时,村里一位年过8旬的阿婆刚刚被骂,幺儿的媳妇掐着细腰、抱着孩子,把她“祖宗八代”骂了个遍。

几天前,老人被家人推倒,摔在院子里的台阶石下。带着淤青的伤,拄着柴火拐棍,老人弯腰生起了灶火、烧热了火炕,因为做的一顿饭菜不合口味,七碟八碗的饭桌子被儿媳妇猛力掀翻,椅子上的一盆酸菜被扣翻落地,冒着热气,滚着汤水。收拾碟碗碎片的过程,老人不敢言语一句,头垂得很低。

此时,老人的小儿子正在村里小卖部的麻将桌上酣战了两个昼夜。当然,即便在家里,儿子也不敢发声,至多是默默帮助母亲收拾散落了一地的碗筷残局。

在东北,春节是一年中最重要、也最喜庆的节日。因为节气使然,每年农耕一茬玉米,按春种秋收的时令,瑞雪隆冬正是村民农闲之季,也本该是众亲友朋团圆、几代人同享天伦之乐的时刻。可在村里,春节越近,老人们的生活越发孤单和悲催了,挨骂被打的间隔也更短了。频率最高的一句诅咒是——“老不死的东西,你怎么不早点走(意指去世)了”。

受此待遇,正是因为老人活得太高寿了,“老了就不中用了,也是小辈们的生活累赘”,老人这样告诉我。偏偏这又是东北地区一个闻名全国的“长寿之乡”,90岁以上甚至过百寿命的健在老人还有很多。根据县志记载,清乾隆年间,这里出过一位寿享岁春秋、经历了“两朝七帝五总统”的老人。这名老人被家乡的政府部门作为光鲜的外宣名片,而长寿老人的现实生活却鲜为人知。

在我的故乡,类似邻家阿婆的故事不是个案,而是一群老人的镜像。几年里,我曾利用回乡之时,去拜访过村里年逾75岁的一些老人。他们的生活境遇不堪,更远未享到晚年之乐。他们并非膝下无子女儿孙,并非老无所倚,讽刺的是,子孙满堂都在村内,却老无所养。

田婆(化名)已经89岁高龄,在大年初一的清早,她盼着能有儿孙们来探望她。直到炊烟日暮,她终究还是失望了。儿孙算起来超过30人,没有一个人选择在这一天陪她安静地聊聊天。几年前,老伴因病去世,让她更为孤单。田婆患有多种疾病,以往因为治病的事,闹出了不可思议的笑话——在治与不治的争议中发生了打闹,儿子之间拳脚相加,妯娌之间早已素不往来。

新年的第一天,最先来看她的,是村里一位比她小五岁、比她更孤独的老人。两个老人曾在几十年前因为一桩旧事生怨,曾发誓老死不相往来,可最终还是没能战胜孤单。那个老人拄着拐杖,拖着老寒腿,尽管只有几百米的路程,却也要走走停停,经常来说话、打发彼此的孤单。

直到大年初二,每个儿子分别送来了块钱。这是老伴活着时定下的规矩——每一年,每个儿子给元算是“养老费”。这个数额也是经过了多年的“拉锯”协商敲定的。因此,在一年的天中,除了送块钱以外,儿孙再很少出现。

大年初三,田婆突发痢疾病倒了。前一天,他的一个儿子和儿媳除了送来块钱,还带来了一箱牛奶。老人喝下后,频繁地去厕所——这箱牛奶过期了半年之久。这不是第一次,以前,田婆每逢生日时,有儿媳妇把家里吃不完、或者即将坏掉甚至已经腐烂的水果送来。

村里还发生过这样一件事。一位年过百岁的老翁,儿子倒还孝顺,却意外地死在了不孝的儿媳手中。老人生前已查出患病,医生叮嘱过家属,发病时可及时送医就诊。然而,在老人最后一次发病时,最先发现的儿媳却故意紧闭屋门,未能及时告知当时就在院子中的丈夫,让老人错过了送诊抢救的黄金时间。

出殡之时,儿媳比儿子哭的更为厉害,也是把一场孝顺戏演到最逼真的明星。她一会儿长跪在黑土上不起,一会儿又扑在坟头嚎哭,几个男人都拽拉不起身。在场的很多村民夸她孝顺,当然,也有人发现她一边假哭,一边用手从嘴里蘸着口水,不断地向眼睛上涂抹。事后,很多女人学会了这个招数。

为了让老人死的迅速而又悄无声息,一些狠心的儿媳还会在食物上动动脑筋。通过在一日三餐上节食减量,让老人在长年累月的自然饥饿中走向死亡。明知如此,老人却不敢声张,否则家庭内战将会迅速引爆全村人的围观。

婆媳之间的先天积怨生恨,在中国一些落后贫穷地区并不罕见,但是,毕竟是一家人,缘何如此视为仇敌、针芒相对?这个问题,我经常在思考。孝道礼教的殆尽,宗族传承的断裂,也许正随着这个村的民风凋敝而来。而且这恰如一场瘟疫,很快蔓延滋长起来。一些外嫁到村里的女人,从开始的不解,到入乡随俗的接受,再到变本加厉的效仿,最终很可能成为心藏蛇蝎的最恶毒之人。

每次回到故乡,附近的阿婆阿公总愿意找我聊天,也许是因为孤独太久,又没有一个适合倾诉的对象。约在十年前,我刚大学毕业做记者时,邻家的阿婆对我说,“你这个写字的,应该写写咱们村不顾忙闲、不务农事的麻将风气。”

而最近几年,每次春节归乡,阿婆的说法又变了,“你是做记者的,你应该曝光一下村里的不孝风气,这群媳妇们作(意指“折腾”)翻天了”。

群山遮住了村人的眼界,而素质与修养的缺乏,又让他们并未学会正确使用工具。城市中的刀具,传入村内,但村民并未用它切菜,而是无师自通地发明了用它来扼杀生活。包括有限的娱乐方式,也在被歪曲利用着,成了村里老人眼中的糟粕,流传甚远。

▍未有节制的娱乐

从年开始,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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