传说中阿波罗神殿的门楣上刻着一句箴言，“人啊，认识你自己”。如今已是21世纪，科学技术飞跃过了好多轮，但好像谁也没胆量拍着胸脯说，自我认知的谜题已经被破解。自我是深渊，但人们从未停止探索，科学家、哲学家和艺术家如此，普通人也一样。假期快结束的时候瞥见一个不痛不痒的新闻故事：女白领花4万块做了个癌症风险基因测序，报告拿到手懵了一脸，专业术语堆在一起，每个字都认识，就是不知道在讲啥。“所以我到底会不会得乳腺癌？”做报告的机构也很高冷，表示只做检测，不负责解释。一出都市闹剧，不见得多值得同情。给这则新闻起标题的编辑显然也是这么想的，“精英女轻信一滴血测所有，花4万元买‘基因天书’”，言语里的嘲讽味隔好远都能闻到。我看这也大可不必吧，毕竟人家是被坑了，而且也未见得是个傻姑娘。基因测序也不是没有科学依据啊，安吉丽娜·朱莉就是根据这玩意儿的结果切了乳腺、消除了癌变隐患的。借助科学发现病变隐患，更深刻地认识自己的身体，其实很有必要的。隔了一个长假，我仍旧惦记着上海那个葱油饼小店。弄堂里的阿大葱油饼店被BBC报道后成了网红，节前慕名而来的食客却扑了个空，网红葱油饼店因为无证经营，被责令停业了。老伯在自家居民楼里起炉灶开店，按规定拿不到执照，这是症结所在，这里面也不能说没有公共利益的考量，居民楼商用有隐患，不是危言耸听。可叹网红葱油饼店就像一个被测出隐患的病灶，被无情地拿掉了。被关门的小店远在上海，但美味无处寻的悲伤，全世界的吃货都有共鸣，愤愤不平的吃货慨叹“树大招风”，若不是火出了国门，怎会招来有关部门。我吞下口水，忍不住为市场监督部门说句话，说他们选择性执法，还真有点冤。新闻报道里说，阿大老伯的店被责令关停真不是第一次。根据监管部门的说法，他们曾经多次执法，但关停一阵子之后，葱油饼的炉火又偷偷地升了起来。执法者和老伯之间你来我往，暧昧拉锯，这情形在偏倚“禁止”向度的城市管理思路里，一点都不稀罕。屡禁不止，当然和吃货无法抵挡美味有关，但更重要的是，关了店，老伯靠什么维持生计呢？租个店铺倒是能办上执照，问题是租不起。于是暧昧的拉锯难以停止，执法成本耗了不少，到头来安全的、卫生的、环境的隐患，一个也没消除得了。说起来，阿大老伯三十多年来的葱油饼事业也是历经变迁。上世纪80年代在菜市场经营，证件俱全，菜市场拆迁后，又做过餐车、路边摊，被取缔之后只好回家开店。葱油饼老伯的经历里隐隐能看出一个城市变迁的脉络，清理、整治、改变，老伯这样的小人物的命运，随之浮沉。轰轰烈烈的变迁中，对待随之浮沉的小人物的态度与方式，也是一座城市自我认知构建的一部分。说到城市治理，不由得想起假日期间流传得很广的一句感慨：每个城市都有一条南锣鼓巷。把杂七杂八的小吃摊、杂货铺笼络到一起，倒是给伪文艺青年旅行者们省了不少功夫，消费效应也聚集得快。只是，到每座城市，吃的看的买的都一样，不会恍惚么？这种治理和发展思路，还真不是近几年的事儿。在我童年的印象里，突然有一天，街上原本形态各异的店铺招牌，全都换上了相同的底板。整齐统一，说不上不美，只是参差多态的城市生活本真没了，城市的面目也模糊起来，还是挺遗憾的。那是一座南方三线城市，这些年发展迅速，只是走在布满连锁商店、看起来越来越像北京上海的街区，我会忍不住唱，“三线城市两点的时候也寂寞”。说这么些，并不是要抒发一个文艺女青年的情怀。我只是禁不住在想，在一个追求同质化的城市空间里，阿大的葱油饼店能有多少生存空间。恐怕不那么乐观。为了保持风味，老伯坚持亲自制作、不开连锁，年纪增长体力不支后情愿少做少卖，生怕降低质量。低赢利、小规模的操作，在批量统一的城市生产逻辑里，显得特立独行。可人们愿意排长队买一只饼，图的不就是独一无二的滋味么？粗放地一禁了之，断了老伯的生路，也辜负了他独一无二的情怀。纠结该不该“法外开恩”给他颁执照意义不大，对公共利益也没多少裨益，帮助他租个店铺，大概是比较合适的解决路径。但我的疑虑好像还没结束，成为网红的阿大老伯运气不坏，他的苦衷能得到倾听，政府也承诺帮助协商解决问题。可其他和他遭遇类似的人，未必有这个运气，他们的苦衷和诉求，会不会淹没在大而化之的城市治理思路里？体察和纾解千差万别的苦衷，尤其是底层小人物的苦衷，不是容易的事，却是妥帖的公共政策必须考虑到的因素。最大化地包容差异化的诉求、增进个体的福祉，才能组合出健康的城市基因图谱，勾勒清晰而立体的城市精神轮廓，城市的治理者也能得以更深刻地认知自我，知道何处有所为，何处有所不为。

很多时候，管理者也不是不懂得变通。和阿大有相似遭遇的梦花街馄饨店店主姐妹就对城管很“感激”，“他们一直对我们挺客气。从前，会有穿制服的上门，通知明天有大检查，‘你们关几天再说吧’。”听着有点暖，和那些冰冷的执法者全然不同。如果管理的变通，能变成治理思路的升级，这股暖意，估计才会大片蔓延开来。

（文/张静雯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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